破碎成这样的古画也能“起死回生”
右上图的破画经过部分修复后已基本焕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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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采写:金追峰
采访对象:范广畴 80岁,苏裱非遗传承人
采访地点:
苏州博物馆书画装裱修复工作室
采写背景:
两会上,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了“工匠精神”这一词汇,鼓励企业要开展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旧式“匠人”与技艺日日相依相伴走过的年代,令人心生敬意。本文通过采访一位耄耋老人,展现古韵苏州的“匠人”精神。
大凡足够高深之技术,都与魔法无异。
一幅“屑里琐落”(吴语:意为零碎)、斑驳霉腐的石涛《梅花图》,经过妙手回春后,竟和一张新画无异。此“书画郎中”名为范广畴,一位耄耋老人。
走进苏州博物馆,往右穿过一条玻璃长廊,沐浴着满是从木格子穿透而来的阳光,再向左就能看到一扇写着“闲人免进”的小木门。在这扇木门的尽头,就是“书画装裱修复工作室”,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范广畴每天上午都会在这里和学徒们装裱书画。这些经过时间洗礼的字画,可谓中国古代艺术的***注脚。馆里不少书画都经过范老的妙手之后起死回生,比如唐伯虎的《龙头诗》等精品。在这里,还延续着“老法头”的师徒传承关系,其中有位40岁的小师弟,就喊几位比他小好多岁但先行拜师学艺的同门叫师姐。
范老虽已耄耋,但思维敏捷、声如洪钟,两个半小时的采访犹如听一场老苏州评弹。遇上重要的人名、术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时会透过老花眼镜盯着采访本看,而记者则难免一时发蒙,写不出的字就用白字代替;而后经他一一指出,倒也甚是尴尬。这,或许是一个裱画大师已经深入骨髓的严谨作风吧。
医人之人也能杀人,所以记者很好奇做裱画的人会否造假。他倒也很爽快,坦言说确实有极少数之人会做此类龌龊事。比如有老一辈裱画人会和画家勾结,直接给雇主假画;还有的人,把真画的夹宣一分为二。老人说当初他的师父谢根宝不让他们学画就是这个缘故,深怕从此毁了牌子,没了生意。
退休后,也有拍卖行请老人去,但他却选择了苏博。那里的黑幕多,我到博物馆来,完“全是为了让技术传承下去。单从装裱技艺来说,博物馆是从保护完整的角度出发,而有的拍卖行则会使用漂粉,虽然画面亮丽了,但是寿命却缩短了。”
讲起行内掌故传说,老人更是口若悬河,他说刚解放那会儿几乎就没有捡漏一说。礼拜天到玄妙观后面的旧货摊上逛逛,随便就能碰到王翚这样大名头画家的作品,且多为真迹。一张五毛钱的古画,因为他只肯出三毛,结果就失之交臂,后来这幅画被人买下拿到他的老东家“裱画合作小组”。老人说这段的时候,边笑边连拍三记大腿。更有趣的是,那个买主是开古董店的,他还要求把画中几条“墨迹”给刮掉。正巧画家徐子鹤去玩,一看画中“杏花春雨”几个字,连叹可惜——原来,这四五条“墨迹”正是“春雨”啊!说到兴致处,老人还给我算了一笔账,那时一个粽子5分钱,一块大饼、一根油条均为2分钱……嘿嘿,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这种记忆力。
聊到当初修复《梅花图》,老人就流露出匠人那种近似于自负的自尊心。一幅画到我“们手上,到底是什么病症,大多都能看出来。”范老说,有的是“骨质疏松”了,一摸就是“粉”;有的是霉变;有的是残缺……这也是老人一直能把这份工作坚持下去的动力,我对画有“感情了,我欢喜,不欢喜我也不会做到现在。我修成了古画,就跟救人性命一样有成就感。”
当时,很多人接到这个活儿都摇头婉拒。你想,画已碎成几百条,一个已经走过奈何桥的人哪位医生敢接诊?结果他艺高胆大就接了。“此画虽是泼墨大写意,但形态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我先找树干老桩,后找粗枝,再接树梢,梅花相形对拼,花蕾一般在树梢头。如此循迹而行,事半功倍。缺笔处则请吴湖帆入室弟子徐绍青补上。”范老后来全好色,又经施仁先生细心补好石涛的题诗落款。风神奕奕,光彩重现。其中,一道像“拼图”一样的工序就花了两个礼拜,整幅画修复完成则用了三四个月。“还算好,这幅画的尺寸不大”,范老指了指作台上的一张《城市商报》说,比这稍微大一点点。
在修复室,四张作台依次排开,每张作台的两边墙面分别都有一扇大窗户,台子上放满了针锥、马蹄刀、棕刷、排笔、尺子等工具。室内所有的灯管都打开了,独独关闭当中朝南的日光灯,因为裱画对于自然光照要求很高。而室内温度也控制在18摄氏度,每扇窗户都会留一缝隙通风。和作台平行的一垛大墙则安上了落地的板子,经过装裱后的书画都被粘贴在板子上,空气中夹杂着书画和浆糊的味道。
在一张作台上,老人拿出了正在等待全色的一幅杜曙真迹字画,画上钤盖白字“杜曙印”、朱文“腾冲李根源收藏印”。他说修复字画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把画打湿、晾平,等纸张充分湿润,再开始揭画心,把命纸从原先的裱背上揭下来……在修补过程中,装裱师的手极容易被书画上的霉菌感染,他也曾经就此差点告别这个行当。
在修复的过程中,装裱师能和画者,甚至上一次的装裱师来一个心灵沟通。
范老指着这幅画说,你看人家的兰花都“是朝外面画的,他是外面朝里逆笔画。他画得随意得不得了,没有章法可循。可以看出这人比较狂放,所以修画能看出画家的性格。“”而上次装裱的这人应该也是个‘粗坯’,简直就是乱补,接笔没有,命纸没有揭净。托纸东一块西一块贴上去,有洞就贴,厚薄也不均匀,反而使得损伤扩大了。”
为让记者听明白,他继而举例:“说得简单点,补衣服明明补的是丝绸的,你给我补毛货,不来赛格(吴语:不行的)。”而在旁人看来无甚区别的宣纸,因为质地、纤维等的细微差别,在范老眼中就有丝绸和毛货那么大的不同。究竟如何一个名堂,道理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感觉。”他接着说。
最有趣的莫过于采访快结束时,正好有外地博物馆的人前来取经。范老拿着手中的刷子像个小孩一样手舞足蹈介绍,我也跟徒弟学“习,比如这个掸床单的刷子,就可以拿来刷纸头,而且效果更佳。还有这个亚克力作台的台面,成本一千都不到,而原来使用大漆作台起码要几万元一张,而且大漆容易开裂翘起……”
这么沉闷的工作,平时又会如何解压呢?范老的回答很让人意外,除了裱画就是裱画。
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儿,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