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红星宣纸扫一扫 关注我们
今年春天,到黄山脚下的泾川山庄参加油画讨论会,在关于油画吸取外来又走向世界的热烈讨论中,我挤时间去附近乌汐宣纸厂参观,念念于宣纸的故里老家。厂里人说曾有一位著名的老画家来厂参观,到厂后他请齐了厂里的老师傅们,向他们深深鞠了三个躬,他一生艺术探索中的成、败、苦、乐往往是同宣纸的性能紧密联系着的。
泉水淙淙的偏僻山坳里的这家宣纸厂,历史可追溯到宋代末年,如今有七百多个工作人员,年产三百多吨纸。宣纸是水墨画的温床。未曾有宣纸,中国水墨画及书法史将是怎样的面目呢?农民爱水田,画家惜宣纸。前几年宣纸缺货,传说是外国人买去作擦餐具纸了,不知是真是假,引起了画家们的感慨与愤怒。厂房四周的山坡上晾满了稻草,那是宣纸的粮食,须选一米以上的高干稻草,久久曝晒在阳光下自然漂白。山坳里长满了野生和人工种植的灌木青檀,青檀皮也是宣纸的主要粮食,亦即净皮宣纸之皮之由来。草和皮都需经过保存、吸潮、腐烂等等阶段,配料的分寸及其复杂性更决定纸的性能,这直接影响到书画家的胃口和作品的特色。配纸浆及用漉网从浆里捞纸等一系列的生产过程都是水中作业,工人们虽着深靴,仍都免不了关节炎等等职业病。捞出的纸被积压成一筐筐白色的糕,也像一箱箱的大块豆腐,被挤尽水分,就更像豆腐了。从豆腐上灵巧地揭出一片片极薄的半透明湿纸,贴到烘干墙面上,在挥发着热蒸气的云雾中显现出洁白平坦的真容。宣纸诞生了,这滋润、宽畅的处女地真诱人,诱惑画家和书法家们将大量乌黑的浓墨泼上去,挥毫、奔驰,出神入化于浓淡沉浮的宇宙中!黑白之相搏,相咬;浓淡之相竞,相渗;偶然性与必然性在棉质的差异中变幻……都是绘画,都是宣纸这一特殊材料所引发的绘画特色。
中国画家溺爱宣纸,控制宣纸性能的技巧便也成了中国绘画之特色。但过分依赖这种特色便作茧自缚,缩小了绘画的天地。宣纸的容量有多大?有限也无限。前年美国一位名版画家到宣纸厂根据自己的要求将多层宣纸积裱起来,创造适应自己作品的特殊效果,那利用和发挥已有材料特色的想法和做法是自然的。用油彩在布上涂画,这已是西方最正规或常规的绘画,其他画在纸上的如水彩或版画之类,似乎略低一等。画在宣纸上的水墨画也被西方视为不如油画正规。这是一种成见,一种洋习惯势力。艺术品的高低决定于内涵,不决定于材料的贵贱。比之伦勃朗的油画,八大山人的水墨画内涵未必浅,艺术内涵不依赖物象的堆砌,薄薄的半透明的宣纸上渗透着伟大作家的灵魂。但我们也不认为惟宣纸至上。随着生活的变化,感受的多样,画家不断在更新、丰富自己的手法,寻找适应新手法的新工具和新材料。我恋恋于宣纸,但又常思考宣纸所能开发的深度,在宣纸上能驰聘多远,从体面塑造及色彩效果等方面着眼,颇羡慕孙悟空寻找到能大能小的理想武器———定海神针。
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