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纸(陶晓静)

   宣纸是有心的。
    青檀树皮的汁和稻草的暖，绞碎，交融，再经过阳光的挑染，那丝丝缕缕的脉络，薄而透的色泽，就是宣纸的心。绵软，细薄，不娇不媚，透着清洁和贵气。
    因为有心，才会挑剔。
    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它不会用力浸润或吸纳，生出的字或者画就那样没头没脑地摆着，硬得生寒。就像是一个灵巧貌美的妹子在父母的强扭下，为了给天性痴呆的弟弟换亲，嫁给了同弟弟一样呆傻的汉子，新婚燕尔，烛光摇动着她麻木的悲凉。宣纸不语，而它的落寞和她的悲凉是多么的相似！
    若是遇到浓情的一笔，笔尖轻舔着纸面，行云流水间情愫暗生。它屏息，将那墨汁含住，用尽全力饱吸。再看那一滴墨，分明是流进它脉络的血液呀。从那滴墨在身体流淌的那一刻，宣纸的生命有了重量。它卷起墨迹的暗香躲进静斋，封存一生，甚至不怕岁月的刀光剑影，天崩地裂。
    宣纸可以等待，三十年，四十年，为了践约，它甚至可以等待千年，深痛深痛地等。黄昏的太阳，夜晚的月光，映衬着它的柔顺，却照不进它的梦。
    不像那些春天的花，等不及了，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把一把地挤在枝头，叫嚷着开。因为太闹了，就让人觉得贱兮兮的，粉色不娇嫩，白色也不觉得清纯。于是，感觉山上的那朵和庭院里的没什么两样，看得腻，不想多看一眼。只可怜那些花，一场春雨，就纷纷扬扬地败了。有的花瓣一头栽进泥里，狼狈不堪。
    不如等，等到繁华落尽，绝处逢生。等浓香的墨狠狠地长在生命里，就像贝和它的壳，掰不开，打不烂，在同一条时光的河里，同生共死。
    不是谁都能等的。想想那个袭人，爱宝玉爱得那样深，后来还不是嫁给了蒋玉菡。还有《茶花女》中那个阿芒，他不要命了一样死缠烂打玛格丽特，只因为他父亲精心设下的局，就在爱情的路上戛然而止。
    想到了韩诚烈，一个率真的湖北汉子。因为爱恋宋美龄，清寂地独守一生，自从见到宋美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了无望的等待，直至后来移居美国也一直收集所有与美龄有关的信息。这等待是一种真实的拥有，就像把梦绣进织锦，那美丽漫延在整个生命里。
    宣纸，是要你懂的，手心手背一样的懂。它受不得伤，不容亵渎，一道划痕，一笔败迹，都会毁了它。
    就像女人的心。
    身体的伤，伤不到心；而心的伤，在身体上又不露痕迹。看赵薇版的《画皮》几度落泪，佩蓉说“他心里的领域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从说这句话开始，佩蓉的心便枯萎了，当小唯端着一碗毒药，要挟她喝下去变成妖，她一饮而尽。没有了爱情，人或者妖，生或者死，又有什么两样？
    日本有一则民间神话《鹤妻》，讲的是有人救了一只鹤，鹤化作窈窕女子给他作妻，她对他好，给他织了一批绝品的绢。他拿绢向人显摆，有人怂恿他让她再织一批送给神。她嘱咐他不要看，他偷看，只见隔了纸窗，一只仙鹤正从身上拔下羽毛织进绢里。他竟然没有想到那就是他的妻。但见妻子越来越消瘦，后来他又要她织。妻凄楚地望他一眼，鹤唳一声，还形，决然飞去。
    你若不懂，不珍惜，又何必为你停留！
    没有最好的，宁肯不取。劣质的墨汁又怎抵宣纸的高贵！一张被蹂躏的宣纸宁肯粉身碎骨。
    宣纸，像极了这样的女人——— 她有着深情的睫，孤意的眉。她深爱着这个世界，清汤寡味，她喜欢；声色犬马，她不爱。纵使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她不会驻足，独独听见小巷传来卖杏花的吆喝声，她裹紧衣衫，探头窗外。
    这样的女人，我喜欢。

    （燕赵都市报）